十八天DAY

『3』

鬼使神差，在那回鬧生理痛之後，白石和細井的人生像是繫上一條看不著摸不到的繩子，強而有力的扯住她們，很多偶然便被冠上”命運”的戲弄。

那年細井在圖書館做義工，消耗著青春年華大把大把無用的時間，閒來無事也沒有特別的工作，大抵也就是收拾書籍、把東西物歸原位，乏善可陳。

「同學。」

她下意識地拿起刷條碼的機器，準備接過呼喚她的人遞來的書，只是遲遲都沒有書本放在她手上，抬眼，嚇得花容失色。

「今天晚上有空嗎？」站在她眼前的就是前幾個日子待她不薄的白石麻衣，女人身上戴了幾樣看上去就很時尚的掛件，朝細井開口。

「今晚沒事……」

「很好，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飯？我正愁今晚沒人跟我一起吃飯。」白石自然地坐在櫃檯前的椅子。「算在上次的人情，陪我吧。妳放心，錢我會付清的。」

細井想這並不是問題所在。

雖然她是標準的上京窮學生，但是吃飯的錢她多少還是能付的。

問題在於她和白石麻衣──算上這次，也才見過三次面罷了。而白石似乎駕輕就熟的對自己提出邀約，並沒有什麼面對陌生人的芥蒂。

「答應我吧。」

「…好。」

細井感覺把自己賣了，尤其看著白石不懷好意的笑容時，她對今晚的飯局起了莫名的恐懼。

不過幸好白石並不可能對她做什麼事情，而事實上白石也只是單純的帶細井到附近的小吃店解決晚餐，並沒有特地帶她去特別昂貴的店面，也沒有在精裝品的店面閒晃。白石僅僅只是領著對這裡陌生的細井繞了一圈市場，便結束那日的邀約了。

「細井同學明晚有空嗎？」

「明晚有圖書館的工作，館長讓我留下來幫她。」

白石歪了歪頭，朝細井揚起笑容。

隔日早上，細井接到館長的電話，說是晚上有人手幫忙不需要細井在特地過去。在那30分鐘後，白石又”剛好”在細井待的教室外面閒晃，引來不少男學生女學生的尖叫，她輕巧地走到細井眼前，眾目睽睽下把細井拉走。

「今晚有空了嗎？」

「剛剛館長……」細井傻楞楞的看著自己才剛掛斷沒多久的手機，抬眼看了眼笑顏正濃的白石。「……有空了。」

白石滿意地點點頭，心滿意足地說。「那一樣在校門的水池等我，我帶妳去兜風。」笑靨間滿是志得意滿的信心。

「白石同學難不成是在追我？」

細井皺起眉，一點也不理解白石突然的接近。但也不過是用玩笑般的口吻質疑罷了，她想，像白石這樣的人肯定也能打哈哈的把這個話題帶過，然後兩人便能順理成章的成為好朋友。

「嗯。是啊。」

細井愣了愣，後悔剛剛的問題。她窩囊的看著白石一臉勝券在握的神情，便默默地在”成功追到"的圓圈裡下了賭注，可是又不甘於自己這麼懦弱，所以在日後的邀約中有幾次都拒絕了白石。

可笑的是，一旦迎來了情人節、七夕節…….甚至是每個月的14日細井永遠都不會拒絕白石，直到白石在最後一日12月31日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大膽地圍住細井的身子，在她的耳後呢喃。

「聽說今天在一起的情侶都能過上一生一世。」

路人的聊天聲太過吵雜，白石便惡意的藉著這點把唇瓣抵在細井的耳垂上，光是這樣就足夠讓細井告她性騷擾了吧。

「我喜歡妳。」她說。「美香願意和我在一起嗎？」

…

……

細井睜開眼，茫然地坐起身、轉頭看著晨陽剛滲進天際的模樣，寧靜、安然、一成不變，平庸的光彩奪目。

她揉了揉本來就凌亂的腦袋，光著腳踩在細緻的棉毯上，走進盥洗室看著鏡子裡的自己，平凡沒有特色的臉孔，眼窩變得比年輕時更深了還染上不少擦拭不去的黑漬，可這樣俗不可耐的自己居然是已經站在舞台上的人了，細井不敢置信，甚至想要拿著台本去質問導演。

“這肯定是哪裡搞錯了！”

拾起牙刷、在柔軟的纖毛上擠一截牙膏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正懶散地刷著牙，牙口上越來越多的白色泡沫。

洗過臉，盥洗室的們給別人打開了。是一個同樣被懶散佔據精神的女人，但天生麗質使得女人褪去細井身上的平凡，即便沒有昂貴的香水也嗅得到貴族天生的氣息。

她慵懶地揉著眼，然後順手攬過眼前的細井。

「早上好。」

「不早了，已經9點鐘了。」細井懶懶地回，掙開白石的懷抱。「別揉眼睛，會弄傷的。」她拿開白石的手，只看見白石傻傻的笑容。

然後就把女人踹進盥洗室，順帶甩上門。

她在寢室換上一襲衣服，在換好時正好看見白石容光煥發地走出盥洗室。

「去吃早餐吧。」細井看著白石上好妝的臉孔，不自覺捏了一把她的臉蛋。「妳的皮膚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啊，我真不敢想像這是多少錢砸出來的。」

「妳捏得太重了、好痛……不過美香的皮膚也不錯啊，看上去還很Q彈。」

「我已經是24歲的皮膚了。」

「我也已經是26歲的皮膚啦。」

白石看著細井一臉冷漠，又掛起討好的笑容在離開公寓前偷吻了一口細井的脖子，吻完一口還發出咂吧咂吧的聲音。

「妳的皮膚很好，這已經經過我的親”嘴”認證。」

「不要臉。」

「妳喜歡不是嗎？」

細井回過頭，狠狠地瞪向白石，雖然這並沒有什麼用處。

過馬路的時候，白石熟門熟路地拉起細井的手，走到附近的一間早餐店。沒怎麼注意路人的異樣眼光，也不怎麼在意兩人的身分。

這和年輕時代相比似乎少了點熱情，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安定感，細井恍惚間覺得若是人生就這樣也很不錯，可能這才是自己拼命追求夢想之後的結果吧。平靜而安穩的生活，直到一生。

細井還記得她和白石也做過不少和年輕情侶一樣的事情，例如環著白石的腰騎過校園的一條長道、例如在炎熱天氣時躲在樹陰下，白石躺在自己的腿上哼著走調的流行音樂，卻讓細井悸動地在白石的唇際落下親吻，因為捨不得離開對方所以吻了很久很久……

那時的細井巴不得就這樣一直待在白石身邊，她甚至每分每秒都渴望著見到她，卻又擔心著自己的黏人讓白石嫌棄。

於是就胡亂對自己發了脾氣，順帶牽連無辜的白石。

這些都只是她們回憶裡的鳳毛麟角，也能夠甜甜蜜蜜的概括全部。

細井收起回憶，小心翼翼地把全部都收納在某個盒子裡。並且把盒子放在不起眼的角落，她不會時常去翻起、也不會忘記這一切。

她們吃過早餐，一邊喝著剩下的奶茶一邊閒聊著彼此的最近，細井這才知道白石並沒有繼承她父親的公司，而是選擇成立一間攝影事務所，自己親自拉贊助、親自找合作對象，跌跌撞撞地過了幾年也算小有成就。

「妳呢？」白石吮掉最後一口。「打算什麼時候回德國。」

「今天晚上。」細井說著，眼明手快結掉這筆帳單。

「這麼快？」

「我還得準備之後巡迴演出的事情，不能再拖了。」

「好。」白石沒再牽起細井的手，她看著車水馬龍的水泥道路。「等等就去收拾行李吧，至少行程不會這麼趕。」

細井點點頭，也算是應諾白石擅自的安排。

直到傍晚，白石便悠閒地在細井到成田機場，時間來到5:30，她處理好出國手續也把行李託負給服務人員後，便在出境前的大廳和白石道別。

「下次見面會是多久的事情呢。」

「也許要等到我們都30歲吧。」

「美香真悲觀啊，我們可能很快就能見面啊。」

「妳太樂觀了。」

她看著白石披著不怎麼保暖的風衣，肩膀緊縮著，雙手也都插在口袋裡。看上去的確挺冷的，細井解下頸間的圍巾繞在白石身上。

「妳真的不再多留一天？」

「嗯。不留了。」

白石笑了笑然後朝細井揮著手。

登機後，細井靠在圓圓小小的玻璃板上看著飛機緩緩啟動然後飛向天空，入夜的天際看上去浪漫而美好，點點星辰渲染了整片天空，從高空望去還能看見最後一絲夕陽。

細井這才想起今天的日期。

12月31日。

這是她們的交往紀念日來著，她的好心情一下就毀了。還記得當年告白的話語是打著一生一世的噱頭，結果到頭來也沒能好好度過這節日。不過也罷，回想起來在她回到日本的這幾天她與白石都從未說過──「我喜歡妳」這樣的話語，彼此都心知肚明，這回見面也許不是最後一次，但下次見面誰還能保證她們依然一如過去──沒有組成家庭、沒有什麼壓力，單純快樂地談戀愛。

也許再過幾年便不再存有永恆的幻想，也許她們終究會看破這虛假的承諾，也許等到年事已高時，便後悔了當初的自作聰明。

細井磕著頭，不知不覺睡著了。